写下来总是简单,亲历过才会懂

2025 年 5 月,我在以色列参加了国际马伽术联盟(IKMF)一年一度的 Expert Crash Camp,并通过考试、获得了 Expert(「专家级」,以下简称 E 级别) 1 的级别。

到此时为止,中国大陆籍的 IKMF 训练者中,达到 E1 或更高级别的共有 14 人。

在本-古里安机场搭乘返程航班时,安检小哥看到我穿着马伽术的 T 恤,问我「你是什么级别?是黑带吗?」

我想了想,对他说,「算是吧」。

2015 年,我以 29 岁的「高龄」和近似小白的身份开始学马伽术,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第十年。十年已经足够拿到一条巴西柔术黑带。这样来看,我们的 E 级别确实也可以类比为一条「马伽术黑带」罢。

在这第一个十年间,马伽术见证了我人生方向的重大转折,也为我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本文即是对这十年经历的一些回顾与思考。

关于选择与「坚持」(2015)

2015 年,我在北京的一家互联网教育公司打工,同时在北京大学业余进修心理咨询。和其他上班族一样,我在年近三十岁时面临身体机能和健康状况的下滑,并因此感到焦虑,只想着「找个武馆,规律训练」。

选择武馆的考虑有三。第一,我之前练过跆拳道和散打,对这类项目比较熟悉,容易上手。第二,我从小看动作电影长大,一直觉得「能打」是一件很拉风的事。第三,格斗项目对人数、场地和器械的要求可以低到零,自己一人随时随地都能练习。所谓「拳打卧牛之地」就是这个意思。

最重要的一笔人生投资

正在此时,我通过「在行」结识了马伽术教官陈羽,并应邀上了一节马伽术的体验课。我在没穿运动服的情况下练了一个半小时,身体疲惫不堪,而且伤了手腕——正是这些疲劳和伤病,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弱小,以及教官和老学员可以变得多强大。当时我的卡上还有 9000 多元的余额。我用其中的 7000 多元办了一张年卡。

在那之后的一年半里,我每周平均在训练馆度过 4~6 个晚上,过起了四点一线的生活:上地(公司),北京大学东门,亮马桥(训练馆),北苑(住处)。晚上六点下班,步行到上地站,乘地铁到亮马桥,跑向训练馆。虽然时间很赶,但我很少迟到。九点半下课,十点半回到家,十二点前睡下,第二天不到七点起床。虽然身心都有疲劳,但我没有觉得痛苦。——在人挤人的 13 号线上,我甚至日常拿着 Kindle 读电子书。

偶然间还遇到过域外大神……

我当时在北京马伽术馆总共上了四种团课:马伽术、菲律宾短棍、体能和实战。以听上去最枯燥的体能课为例:每周二的体能课以壶铃为主题,每次课都会重点教一个新的训练动作,并以 HIIT 的形式收尾。我在课堂上陆续学会了硬拉、摇摆、军事推举、抓举和土耳其起立等几十种不同的壶铃动作——直到今天仍然还在使用。这些体能训练反过来又为我的其他训练和日常生活打下了基础。

体能课如此,其他课程就更不用说了。马伽术的每一个「技术(technique)」都是针对某一个明确问题的解决方案,例如「正面被掐脖向后推」「被抓住一只手向前拖拽」「对手上位骑乘我并进行打击」「持刀者从侧后方以冰锥刺进行攻击」……即使每节课只学一两个技术,在最初的一两年里也很难重样,何况每一个技术又有若干变化和运用方式。训练的过程是好玩的,反馈是明确的,结果和进步也是可见的。正因如此,我从没有感觉到需要「坚持」或「忍受」什么,反倒期待着在下一周的课堂上能学到什么新东西。

模拟多人街头混战的训练

我身边的人,包括我的心理咨询师,不时会对我「坚持」训练马伽术感到惊叹。可我从没有觉得这算是一种「坚持」。我能够成功地持续训练,一方面要归功于教学体系的合理,另一方面也得益于我的动机和目标设置。虽然当时还没有「马伽术是一种生活方式」的概念,但我的确把训练视为了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而非「如果不去训练,我就会感到不安」。虽然我喜欢考试和升级,但我并未将「考到 XX 等级」作为主要的目标;我更在意的是自己有没有学到新东西、有没有变强。如此看来,教学者循序渐进的设计,学习者的内部动机和过程性目标,这两方面的要素相加,可以算是实现长期主义学习的一个充分条件罢。

就这样,在半年之后,我迎来了第一次马伽术的升级考试。

Practitioner,初学者(2015~2017)

马伽术严格来说并不是武术,也不是搏击运动,而是一个源自以色列的防(jie)身(tou)技(dou)术(ou)体系。它不受武术意识形态的影响,也不受竞技搏击的规则限制,简明易学、注重实用。能在「锻炼身体」之余顺便学会保护自己,可谓一举两得。

P1 考试合格纪念

马伽术初学者的级别称为 Practitioner,从最低的 P1 到最高的 P5,共有 5 级。P 级别的核心目的是「对抗普通人」,也即,帮助学员应对来自「没专门练过格斗」的普通人的攻击。听上去虽然简单,但实际学起来内容一点也不少。在 P 级别,我们要学习的内容大致如下:

  • 安全防卫常识;
  • 包括拳、掌、腿、膝、肘在内的基本格斗技法:
  • 包括棍棒、利器、「盾牌」(包括背包)在内的日常物品作为武器的用法;
  • 倒地受身、滚翻和起身技术;
  • 应对常见徒手攻击、冷兵器攻击和地面攻击的防卫技术;
  • 应对多名攻击者和混乱环境的战术训练;
  • 佩戴基本护具的轻接触格斗;
  • 基本的体能训练。

P1 级别的第一项考试内容叫做「马伽术发展史和基本常识」,是一份笔试题。其中有一道题令我印象十分深刻。在身为 P1 小白的时候,我觉得它像是个段子;但如今回想起来,我认为它很好地反映了马伽术的核心思想。题目的内容大概是这样子的:

假设在「9.11」事件当天,你站在世贸大厦高层的窗边,看到被恐怖分子劫持的客机正向你迎面撞来。此时你应该_______。

错误答案包括「掉头就跑」和「什么也不做」。正确答案是「对着迎面而来的飞机做 360°防御(一个马伽术的基本技术动作)」。这就是马伽术的核心思想:技术不是万能的,但只要还活着,你就应该战斗到最后一刻——因为做些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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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 P1 考试成绩

P1 考试前,我发现自己的某些技术还没有学全,只能在「复习课」上硬着头皮临阵磨枪,完全不理解技术背后的原理。于是在实际考试时,这些技术就成了重灾区。考试总分 100 分,犯错误就会被扣分。得分在 85 分以上时视为通过,80~84.9 分为条件通过(需要补考错误的内容),79.9 分或以下不通过。我的第一次考试得了 85.6 分,属于低空掠过。相比分数,我更不满意的是自己对所学内容「不知所以然」的状态。在此之后,我开始留心马伽术的原理和概念,并逐渐养成了随学随记的习惯。

P2 考试合格纪念

马伽术的学习是渐进累积式的。从 P2 开始,每一级别新学的内容,都会以之前各个级别所学的内容作为基础。低级别的技术动作一方面融入到高级别动作中、成为后者的一部分,同时又和性质相近的技术关联起来、构成一个又一个的「family」。例如,学员在 P1 习得「变向格挡」动作,以及对后手直拳的防御;到了 P2,「变向格挡」又会用于对前手直拳和击腹直拳的防御。从 P2 到 P4,学员还会学习对摆拳、上勾拳和各种拳法组合的防御。这些内容又会构成「针对拳法攻击的 family」。

P3 考前复习「鱼跃前滚翻」
P4 考试

这种渐进累积同样体现在升级考试中。从 P2 开始,每一次升级考试实际上都是「连考」。例如,我在考 P3 等级时,首先和 P1 级别的考生一起参加 P1 的考试,然后单独参加 P3 考试,之后再通过「family」的形式复习 P3、P2 和 P1 级别的各种技术动作。任何一项内容犯错都会被扣分,扣到 80 分以下就会挂掉。无论你需要考多少项目、复习多少技术,考试的总分是不变的。这样一来,随着等级的提升,学员的「容错率」只会越来越低;为了通过高级别的考试,你必须不断复习、巩固和精进先前的学习内容,决不能学新忘旧。我在 P3-P4-P5 级别联考时,以 84.4 分喜提条件通过,其中只有 2.2 分是 P5 级别内容错误所致,其余都是 P3 和 P4 级别的细节错误。

P5 喜提条件通过

条件通过虽然需要补考,但也算是通过了。经过两年多的训练,到 2018 年的春天,我升到了 P 级别的头部,对马伽术有了初步的理解和认识,决心继续深入学习。于是,我报名了这一年举行的、中国大陆地区的第六届马伽术教官培训。

Instructor,成为教官(2017~2018)

前面有提到,我从练习马伽术之初起,也有同步练习菲律宾武术。在参加马伽术教官培训前,2017 年秋季,我先参加了我的菲律宾武术教练——大 K 老师——主办的教练培训和考核。为什么要去参加教练培训和考试呢?核心理由只有一个:为了更好地学习。

有句俗话叫做「The best way to learn is to teach.」,但我觉得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教练」不仅意味着角色的转变,还意味着思考方式的变化。为了胜任教学,你必须深入理解和掌握你打算教学的内容——从你的老师那里学到一套「体系」,思考每一个「知识点」或「技术」的来龙去脉,养成你自己的体系,直至换一种「insider(内行人)」的眼光、重新审视你的所学所练。这些心得和体验,以及对应的学习、训练内容,是很难在一般团课上接触到的——甚至通过常规一对一私教课也难能学全。

恨不得一节私教课教你十节课内容的老师也有……但想遇到,得看命

没有哪一个教练会花两年时间,把各个级别的技术从头到尾、不重复地在大课上教一轮。为了留住普通学员,教练在大课教学和考核时适当「放水」,也是近于公开的秘密。在多次大课上反复学到同样的基础内容,缺乏与级别相对应的挑战,是很多中高级别学员的难言之痒。因此,如果你不满足于此,希望成为高水平的学习者,就绝对不应该放过这样「登堂入室 + 干货满满 + 教学相长 + 高难挑战」的机会。

大 K 在依诺山度学院进修过,因此我也可以算是接触过依诺山度流的「旁系」罢

这一次的周末集训为期两个月,共计 8 天、50 学时。在此期间,大 K 老师向我们灌输了约等于团课 1.5~2 年份的学习内容,包括菲律宾武术初级阶段的所有技术要点,以及教学方法。每次的课后作业都很简单粗暴,但非常重要:用你自己的语言,描述一个指定的技术动作;如果没学过这个技术的初学者只看你的描述,就能把这个动作大致做出来,这份作业就算合格。

最后的考试持续了一整天。和马伽术的考试类似,我们必须从初级的最低级别(白色一级)开始地完成考核。如果在某个较低的级别挂掉,就会失去继续考试的资格。只有通过最后一个级别(白色四级)的技术考试,才有资格参加教学考试。最终有三人通过考试,获得了白色四级和初级教练的资格,我是其中之一。我被扣分最多的地方不是技术,而是教学,理由则是「过于啰嗦,要扣一点啰嗦分」。

 

 

当年的成绩单

言归正传,回到 IKMF 的教官培训。我们的教官培训课程学名 Civilian Instructor Course(CIC,民用技术/个人防卫教官培训),本质上近似于前述的菲律宾武术初级教练培训,是一个超越日常大课的、非常难得的「内行」学习机会。区别在于学习时数更多、内容更多、难度更高、要求更严格……而已。以最直观的体能为例。大 K 的培训课,无论报名还是考核,在体能方面都不设硬性门槛。但 CIC 就不同了。IKMF 中国区的总监汤方勇教官设置了比较严格的体能门槛:我们必须通过他的考核,才有资格报名参加 CIC。记得我们那一年的体能考核标准是这样的:

8 次单腿波比跳 + 20 米折返跑(3 组)

20 次俯卧撑 + 20 次仰卧起坐 + 20 次徒手深蹲,接 20 米熊爬(5 组)

以上所有内容在 15 分钟内全部完成,为合格。

内行人不难看出,马伽术的体能要求,主要涉及肌耐力和混合式有氧耐力。这与我们的训练形式和要求有关。CIC 训练的第一阶段共 11 天。负责的 GIT 教官(可以理解为高段位师范) Marcus Torgerson 是出了名的狠人。每天训练平均 6 小时起步,其中最后 90 分钟通常是混合各 family 技术、体能和实战的不间断训练——其中可以视为「休息」的片段,大概就是仰卧起坐或波比跳。在那段时间里,我切身体会到了什么是「身上的痛,让我难以入睡」。

一个月后的 CIC 第二阶段共 12 天,其中最后一天是考试。这一次负责的 GIT 教官是注重细节的技术流、人称「老塔」的 Israel Tamir。他的训练不及 Marcus 那么「操」,但是烧脑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花了许多功夫,带我们体验他的教学设计、实施和组织手段,帮助我们理解马伽术的体系。更重要的是,他跳出马伽术的范畴,向我们展示了「运动技能可以这样教」「体能和力量可以这样练」「实战可以这样打」。

 

就以实战训练为例。我是一个相对胆小、怕痛、怕挨揍的人,对格斗训练中的实战始终抱有恐惧,挨打时常常习惯性闭眼。多年以来,教我跆拳道、散打、拳击……的教练们对此始终只有不变的一种解决方案:多打。这种既不赋权也不给资源的教学法,可以类比为一个英语老师告诉学生「多听」「多读」「多背单词」就能考高分,不用说是令人崩溃的。

老塔问了我们一个问题:实战训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有人回答「练技术」,有人回答「练战术」,还有人回答「提高体能」。老塔摇摇头,说,实战的目的在于「help students mentally prepared for violence(帮助学员在心理上做好应对暴力的准备)」。换而言之,实战是一种心理训练。

为了帮助我们理解这一点,老塔带我们做了一个半小时的、循序渐进的实战训练:从动作极慢、力量极轻的「慢打」开始,到各种攻防角色和动作技术固定的「限制条件实战」,最后过渡到一般格斗训练的「sparring(佩戴护具、轻接触的实战)」。——但这还不够。当我们准备放开手脚、打个痛快的时候,老塔忽然在现场放起了弗拉门戈舞曲,并叮嘱我们要一边打一边笑,享受战斗的过程。

至于挨打的时候闭眼……老塔说,他自己花了 15 年,才基本克服了这个「问题」。

……

技术训练和教学的部分倒是不必赘述。有了先前马伽术考试和大 K 集训的经验,我总结了非常详细的分级别技术笔记,并尽可能熟记于心。在最后考试时,我总共只错了两个技术,以 95 分(全班最高)成功过关,获得了马伽术的 G1 级别,以及个人防卫教官资格。

Graduate 1~4,缓慢成长(2019~2023)

2018 年随手写的文案,多年以后还有教官在用

马伽术的进阶级别称为 Graduate,从最低的 G1 到最高的 G5,同样也有 5 级。其中 G1 级别是获得教官资质的最低等级要求。G 级别的核心目的是「对抗有一定训练经验的人」,也即,帮助学员应对来自「专门练过格斗或懂得如何使用暴力、但不了解马伽术」的练家子的攻击。在 G 级别,我们要学习的内容大致如下:

  • 包括头槌、滑挡、截踢、抱腿摔在内的进阶格斗技法:
  • 在失去平衡或倒地状态下遭到攻击或压制的应对方法;
  • 手枪、步枪和匕首的基本使用方法;
  • 应对各种角度的手枪/步枪威胁,或棍棒/匕首攻击的防卫技术;
  • 应对多种未知攻击的决策能力训练;
  • 应对徒手和持械攻击者的战术训练;
  • 佩戴基本护具的格斗;
  • 进阶体能训练。

虽然获得了教官资质,但我并没有马上成为教官、日常参与一线教学。因为考到 G1,北京馆免除了我的学费,我再也不用花钱办卡了。但我并没有因此增长训练的热情,反而开始感到困惑和迷茫。

GIT 教官在 CIC 讲到「课程设置」的时候,曾经专门强调过「针对高级别学员、开设高阶课程」的重要性。2017 年,我在香港旅行期间,曾经在香港的 IKMF 训练馆上过一节 G2/G3 级别的课程。那时候我刚刚考到 P2 级别。主讲的教官、现任 IKMF 亚洲大区负责人 Derek 虽然允许我 jump in(乱入试听),但丝毫没有专门照顾我的意思:从热身的第一分钟开始,到技术训练的最后一步为止,一切都以本地 G 级别学员的水平为准。我在课程开始 20 分钟时就开始跟不上,到 40 分钟时就已经跑到洗手间呕吐。但我至今仍然记得这一节课,并以之为一种范例。

2017 年,在 Derek 的 G2 课程上吐完之后的留念

不用说,2018 年考过 CIC 的我,其实已经不会再被同样的强度练吐,而且事实上非常需要这样的训练。但北京马伽术馆并没有 IKMF HK 那样的高阶训练课和氛围。学员们一茬一茬,来了又走。我刚成为学员时的学长学姐,和我一起考 P1 的同学,甚至我考到 P3、P4 时出现的学弟学妹,有许多已经前往「没有马伽术的荒原」、几乎再不露面。馆里虽有名义上的进阶课,但并不拒绝新学员甚至是试听学员加入——而且一旦新学员数量较多,就会改为练习相对初级的技术。某一段时间里,我连续几周专门只来上进阶课,但却连续多次「重学」了 P3 的同一个技术——而且是以相同的练习方式。

除了体能课,我越来越少地感觉到挑战——或者说,越来越难能学到新东西。G 级别的升级频率从每年 2 次减少到了每年 1 次。因为有教官资质,我也不能够再和学员一起参加考试。于是,从 2018 年秋季开始,我逐渐淡出了北京马伽术馆的日常大课。

在那段时间里,大 K 教练聚集起一些菲律宾武术的资深学员,在周末开设了名为「Centurion(百人队长)」的进阶训练。虽然每周只有一次,有时甚至会因上课人数不足而放鸽子,但总算有东西可学。2019 年 5 月,我前往捷克布拉格,参加了为期六天的枪械使用和战术射击训练。

  

 

紧接着,2019 年 6 月,我在 IKMF 中国区的教官升级培训和考核现场又见到了 Marcus。这一次,面对已经成为教官的我们,Marcus 的凶狠再度升级。在考试最后的体能环节,他向我们提出了远超一般 G 级别的要求:50 个击掌俯卧撑,100 个仰卧起坐,50 个收腹跳波比,200 个徒手深蹲——做完才有资格谈成绩。参与考试的教官最后只有不到一半通过,其中当然还是有我,但这一次的感受并不像 2018 年时那么好。我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2019 年秋天,我离开常居 11 年的北京,前往深圳发展。几个月后,我在深圳迎来了第一波 COVID-19 疫情,并结束了在深圳的第一份工作。2018 年开始的迷茫和困惑,藉由外在事件的催化,终于从马伽术蔓延到我的整个职业生涯,并渗透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听了那么多年「四大认证」,终于自己也有了

2020 年夏天,在第一波疫情结束后,我开始继续思考「如何将目前为止的所学整合到将来的职业发展中」,并试图补上一些在我看来的短板。之前几年只练马伽术,只练徒手体能,对「训练」或者说「人体」的理解还很不充足。于是,在 2020 年的下半年,我先拿到了健身行业「四大认证」之一的美国运动医学会私人教练(ACSM-CPT),又去考了体脂管理师和精力管理师的资质。从 2020 年秋冬季开始,我也终于进入健身房,开始规律地「撸铁」练力量,并逐渐增肌、增重。

G3 考试纪念,一张很有意味的照片

2020 年 11 月末,我们在成都迎来了疫情期间一次特殊的教官集训。最后一天的考试采取了「OMO(线上融合线下)」形式,由以色列总部的 GIT 通过远程视频的形式主持。此时的我处于职涯、个人生活和情绪状态三重的不安定中,从训练的第一天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考试时更是犯了好几次低级错误,最后再次喜提条件通过,拿到了 G3 等级。这也是我迄今历次马伽术考试的最差表现。经过这一次的打击,再加上之后半年中工作和生活的各种不顺利,我对马伽术的热情和兴趣,也一度降到了冰点。

增重约十公斤,所幸基本上是肌肉……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我每周只做力量训练,偶尔练练菲律宾武术,偶尔教一两节短棍课。马伽术的技术、原则和训练方法,很大程度上被我冷落在记忆深处。但它对我的影响仍然存在。

当年为了最糟糕的情况而准备的道具

在这两年间,我丢了两次工作,经历了 2022 年上海的春天和夏天,体验了一些重大的丧失,受了一次很严重的腿伤,有过一些非常焦虑、灰心、失望的时刻……每到此时,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马伽术祖师爷 Imi,想起我见过的 GIT 教官,好奇「如果是他们遇到我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做」。马伽术的基本理念,GIT 反复强调过的某些原则,不时地就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对直线的攻击,做改变方向的防御(deflection);对弧线的攻击,做正面格挡的防御(stop or block)……」

「……不要硬碰硬,要用你坚硬的身体部位(如拳头)攻击对方的软处(如软肋、咽喉),用你有韧性的、柔软的部位(如掌根)攻击对方坚固的地方(如头骨)……」

「……想点办法!不要呆在原地不动……」

也是体验过拄拐的人

在某个时刻,我亦想起了那道「对着迎面撞过来的客机做 360°防御」的考试题。虽然我并不是在那个时刻忽然「觉醒」的,但我毕竟设法撑过了那两年,通过日常锻炼维持着基本的身体状态,也没有完全忘掉那些已经练过成百上千次的马伽术动作。

 

终于,2023 年夏天,在 COVID-19 的管控完全放开之后,IKMF 中国区在青岛举行了又一次教官培训和升级考核,并再次邀请到了老塔。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再次下定决心、找回了继续训练马伽术的动力。

多年来写下的笔记静静地躺在我的电脑硬盘里。我翻开每一份文档,逐一阅读,在头脑中回顾了每一个技术,并根据自己的理解总结了所有可能的「family」及其内容。做完这些准备工作,我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CIC 考试前的状态。

五年未见,老塔级别变得更高,经验变得更老道,身材也变得更胖,不时地念叨「我需要瘦个十公斤」。他的考试标准丝毫没有放松,走过低谷的我也没有松懈。虽然腿伤没有痊愈,每次做动作都会隐隐作痛,但毕竟还是顺利完成了考试,并再次高分通过。

我开始学马伽术不久,引我入门的陈羽教官就已经达到了 G4。那时我曾经有个模糊的想法,「有一天我是不是也能达到这个级别?」如今这个模糊的想法实现了。在 COVID 的三年里,我曾几次险些放弃马伽术,甚至放弃正常生活的希望。如今我成功地回归了。恰好在那几天里,我开始认真筹划去德国留学、学习运动心理学。如今这扇大门打开了第一条缝。于是,这次 G4 级别的考试于我而言,有了许多重的象征意义。

象征回归的一刻

在 CIC 之后的几年里,我的成长仿佛有些慢,一度甚至停滞,但我还是挺了过来,并且终于做好了向下一段人生转型的准备。我的人生从停滞到转变的过程,恰好与马伽术的训练及进展形成了一种对应。实在非常有趣。

Graduate 5,大门打开(2023~2024)

2023 年的最后几个月,我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 ASP 审核,为德国留学做前期准备。与此同时,我收到以色列 IKMF 总部发来的邮件,看到了 2024 年 Crash Camp(短训营)的招募通知。

此时我的下一个等级是 G5,之后就要为马伽术的高阶级别 Expert 做准备。从获得 G5 级别,到有资格参加 Expert 考试,中间至少要间隔一年。常规的 Expert 考试只在每年 5 月以色列总部的短训营期间才有。中国大陆的下一次 G5 考试最早要等到 2024 年的下半年。这就意味着,如果我在中国大陆参加 G5 考试,最快要到 2026 年 5 月才有资格升级到 Expert;但如果我 2024 年 5 月去以色列参加短训营、通过 G5 考试,就可能在 2025 年 5 月获得 Expert 资格——也即,节约整整一年的时间。

「总有一天,你们都应该去一趟以色列,参加一次总部的马伽术训练。」早在五年前的 CIC 期间,Marcus 就对我们这样说过。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是这一次呢?

此时的以色列经历了 10 月 7 日的「阿克萨洪水」,正在大举进攻加沙、与哈马斯开战。许多教官出于这样那样的考虑,不敢报名。总部的态度倒是十分淡定:不用担心,只要地球不爆炸,我们以色列总部就不放假,你们放心来就好啦!虽然但是,华语圈的教官,就只有我一个人参加了 G 级别的短训营。

总部收到报名费,很快发来邀请函,说明了我在以色列短训营期间的行程和食宿安排。2024 年 4 月,我顺利拿到以色列领馆发回的签证。其时我刚刚完成桌面游戏《其惟春秋》的设计稿,在为 4 月底的东京 Game Market 桌游展做最后准备,同时还要整理德国学校申请的资料,可以说是忙得不可开交。收到护照的三天前,伊朗向以色列发动了大规模的导弹袭击,局势忽然空前紧张——但总部依然非常淡定:只要飞往以色列的航班没被取消,就说明一切正常。我虽然理智上信任总部,但毕竟没去过中东,心里多少是有些忐忑的。

我从东京参展归国是 2024 年 4 月 30 日的下午,从上海经维也纳飞往特拉维夫则是 5 月 7 日一早。这一天,以色列国防军攻占了加沙南部的拉法,中国外交部官网「建议不要前往以色列」的旅行警告仍在生效。在维也纳转机时,超市的工作人员听闻我要去以色列「旅行」,脸上写满惊讶。直到航班安全降落在本-古里安机场、机舱里的犹太旅客纷纷鼓掌,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第一次来到了马伽术的「故乡」。

 

总部的训练营安排在以色列中部一座名叫 Sdot Yam 的基布兹(以色列式「社会主义集体农庄」)里。我第一次见到了 IKMF 总部的「大主席(总负责人)」Avi Moyal,并与又胖了一圈的老塔重逢。连同我在内,参加本次 P 级别和 G 级别短训营的学员共有 15 人。我的 G5 考试搭档是一位来自乌拉圭、跨越半个地球来以色列训练的小伙子,名叫 Diego。学员少、教官多,我们算是因祸得福,享受了超·VIP 级别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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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如此,训练过程却一点也不轻松。我在第一天上午的热身环节就磨破了两边的肘部,之后几天这两块皮长好了掉、掉了又长,流了不少血,始终没有好过。左膝和左腿的旧伤仍在,每当运动量稍大,就会开始告警。更要命的是,以色列总部的教官们个个非常刚猛,以至于整个场地内没有任何用于放松、按摩的道具——泡沫轴是不存在的,谁需要那玩意儿呢?需要放松怎么办?嗯,换上游泳裤,去海里泡一会儿就是了。我脆弱小身板并不是为这样的训练设计的。于是从第二天开始,我双腿的腘绳肌每天早晨都会变得像钢筋一样紧绷、胀痛,这种情况直到训练结束、我回到国内,才终于得到缓解。

总部教官的教学风格刚猛固然不假,教起技术来也是严谨之极。我们准备考 G5,但复习和更正却是从 P1、P2 开始的。主要负责我和 Diego 的 GIT、曾在荷兰做律师的 Rotem Nir 总是将「我看不得你们(在这样的细节上) 犯错误」「你们都快考 Expert 了,这个技术怎么能做不对」挂在嘴边,每个细节都要亲自示范。无论这算不算一种暗示,至少很符合我的诉求,因此我就全都听进去了——很显然,我不应该只满足于今年参加 G5 的考试;我这次来考 G5,就是要为了明年再来考 Expert 做准备。

  

有了前面历次考试的经验,G5 也不过就是又一次考试,惟一的区别是换了一个国家、以及换了一个考官。抱着这样的心态,我把每一个 GIT 讲到的每个要点都尽可能记了下来,并且在训练中尽可能做到完善。到最后一天走上考场的时候,我的心情已经基本平静下来了。毋宁说,在伤病、疲劳和兴奋、紧张之间,我已经能够熟练地找到一个平衡点,保证自己用尽可能小的消耗创造出尽可能有效的运动表现。虽然我几乎没参与过正规的竞技体育赛事,但我想,运动员的临场调整,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罢。

Rotem 还有一句口头禅:防身的前提,是有本事徒手打死人

我们的考试流程由 Rotem 安排,打分则由 Avi 和另一名 GIT、Tamir Gilad 共同负责。相比于动辄 5 小时起步的 CIC 和教官升级考试,总部短训营的 G5 考试反倒意外地简短,总共只持续了 3.5 小时,代价则是单位时间内的强度明显提升。在 family 部分的考试中,我、Diego 和一名以色列本地的「大壮」教官三人一组,两人持靶,一人打靶。打靶者必须保持全力全速,攻击两个移动的目标。一旦听到技术口令,打靶者就要立刻停止动作,正确应对两个持靶者在指定 family 范围内的随机攻击。旁边一组的某位老兄在此过程中甚至被直接「考」吐。最后的体能环节大约包含 40 个深蹲、40 个俯卧撑和 80 个抱膝跳,以及 7~8 分钟的平板支撑。在平板支撑到三分钟以上时,我的身体已经不太听使唤,差不多每 30 秒就会掉下去一次,在 Rotem 的警告声中又勉强撑起来。

在某个瞬间,我似乎回想起了 Marcus 在 G2 考试中布置的「变态」体能考核,以及自己从老塔手中接过 CIC 证书的时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考试到这里就宣告结束,我和 Diego 也顺利拿到了自己的 G5 证书。至于成绩?我又一次很不幸地错了两个技术,以 96 分收场,没能像我的搭档那样拿到满分。——从大主席 Avi 的手上得到一个 G5 的满分,那可真是非常难得的一个成就。

IKMF 大主席,Avi Moyal

从以色列回到国内,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修改自己用于申请德国科隆体育大学的简历,将其中的马伽术技术等级从「G4」升级为「G5」。一个半月之后,2024 年 7 月初,我收到了心心念念的、德国科隆体育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科隆体育大学非常看重申请人在体育运动相关领域的训练、教学和实践经历。我没有当过运动员,教学经验也非常有限;但我在马伽术(以及菲律宾武术)上的九年训练经验和两个教练资质,至少为我赢得了一个「运动员/教练员同等学力」的机会。如果没有这些年的训练和积累,我就很难以「体育素人」的状态,满足科隆体育大学的录取要求。我多年以来的业余爱好、自己花了许多时间和心血做的一件事,终于为自己打开了通往下一段生涯的一扇大门。

与 Derek 在以色列重逢

——做了这么多年的「graduate(研究生),是时候从这一段状态里「graduate(毕业)」了。

Expert,从马伽术到马伽「道」(2025~?)

2024 年 10 月初,我在科隆体育大学顺利入学,就读运动心理学硕士。我的同学中不乏现役运动员和教练员。作为最年长的学生、唯一的亚裔和开始运动/训练最晚的那个人,我时常感到压力巨大。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渐渐发现,自己的运动能力和身体状态,与这些欧美的「体育生」并没有那么巨大的差距。

  

某次在课堂上,同学们组织了一个「平板支撑团队赛」。我的同组队友是一位人高马大、年轻力壮的德国小伙。撑到两分钟往上,我岿然不动,他已经开始塌腰撅屁股;撑到将近四分钟,我还能坚持,但他已经先一步垮下去,比赛也就到此为止。旁边一位做体能教练的德国同学问我,平板支撑最多可以撑多少分钟。我说,其实我也没试过,因为撑到三分钟我就会觉得无聊,还不如去做十分钟波比跳。——如果这可以算是一种「凡尔赛」行为,那么毫无疑问,是过去近十年的马伽术训练赋予了我一些这样的资格。

混在革命队伍里,至少显得不违和了

2024 年的圣诞节假期,我又一次收到了 IKMF 总部的邮件:报名 Expert 级别短训营的时间到了。我轻车熟路地办完报名手续,拿到邀请函,并在总部的帮助下再次「光速」办妥了以色列签证。

在等待短训营的几个月里,我也没有闲着。2025 年 2 月,我在德国不莱梅参加了 IKMF 德国分部的教官升级培训。因为不需要(也不可能)再次参加考试,我抱着非常轻松的心态,预期不会有剧烈的体能消耗。孰料在培训现场,一位考 G5 的、绰号「熊」的瑞典籍教官找不到考试搭档,临时邀请我作为搭档陪考。为了帮忙,也为了自己的技术复习,我没有犹豫就答应了——结果,事实证明,这位老兄的外号真没有起错。在有关摔法的几个技术考核中,我被他重重地砸在垫子上,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当天晚上我几乎没力气走路或吃饭。随后又花了好几天才恢复过来。欧洲的教官在「粗暴」和「凶悍」方面,真是丝毫不输以色列啊。

紧接着,在 3 月下旬,我借回国探亲的机会,又参加了中国大陆地区首次 Stay Away(也简称 WIC,女性专属个人防卫技术)主题培训。这也是我在 CIC 之后拿下的第一个「专精类」教练资质。

WIC 技术可以视为「标准」马伽术技术的一种改编、简化版本,旨在帮助女性应对性骚扰、性侵、绑架等特定的安全威胁。例如,WIC 的技术并不始于「打」,而始于「遵从内心的直觉」:一旦直觉不妙,就应该做出行动。第一个可选的行动是提前规避。另一种选项是用肢体动作和语言警告对方、拉开距离、划出界限,也即「Stay Away(走开)」。如果对方不听警告,继续突破界限,我们就要语言攻击和肢体攻击并行:一边打,一边高喊「Get fuck away(滚开,臭流氓!)」这种训练的核心,在于对女性学员进行赋权。另一方面,有创伤经历的训练者,也能通过我们的训练重建信心、促进疗愈。

从 WIC 训练归来,我在科隆体育学院的第二学期开始了。由于总部的短训营安排在 5 月初,为了有资格请假并缺课一周,我在 4 月加班加点、完成了一些额外的学习任务,几乎每个周末都是全「勤」状态。随着哈马斯逐渐破灭,以色列的局势有所缓和,中国区的其他教官们也纷纷确定能够成行。然而,就在我启程前几天,也门胡塞武装发射弹道导弹攻击了本-古里安机场,导致许多欧美航司纷纷取消前往以色列的航班。我不得不临时改换罗马尼亚航空公司(TAROM),提前一天从德国出发,又在布加勒斯特机场等了二十多个小时,才终于坐上了飞往特拉维夫的航班。

 

虽然不少欧美教官因为航班取消未能参加,但最终还是有约 30 名高级别教官参与了本次的 Expert 短训营——其中有 13 人是中国大陆或香港籍,占比超过三分之一。时隔一年,第二次来到 Sdot Yam,我对这里的砖瓦草木已经有些印象。去年曾经当「怪物房」远望过的各路 E 级别教官,今年已经是「同班同学」。总部的 GIT 教官也是倾巢而出。训练馆里可以说汇聚了 IKMF 世界范围内的精锐力量。想到这一点, 我不由如履薄冰、诚惶诚恐。

左边这两位是现任德国 EIT,Büttner 夫妇

Expert 是马伽术的高阶级别,从最低的 E1 到最高的 E6,共分为 6 级。其中 E1、E2 是民用马伽术的最高级别,核心目的是「对抗有较多训练经验(甚至懂得马伽术)的人」——不但要学习如何防御,还要学习如何主动攻击或终结对手。E3 到 E6 是分领域的专精级别,分别聚焦于安保、警用、军用的技战术和训练方法,以及针对肢体残疾或特殊情况训练者的「适应性马伽术」。

从 P 级别或低等级 G 级别的角度来看,光是 E1 级别中的一个核心训练项目,就已经非常困难。这个训练项目学名叫「应对左撇子攻击者持各种武器的威胁或攻击,以及在自己站反架(左右交换)情况下对各种威胁或攻击的防御」。简单来说,我们需要把 P 和 G 级别的每一个技术,变成至少四个技术。例如,在 P4 级别,我们练习了对持棍者 45°斜线攻击的技术,但当时练习的只是一个「标准版本」:对手右手持棍,我们以右手在后(正架)的姿态从正面迎击。现在,到了 E1 级别,我们需要在自己的正架或反架,面对左手持棍的攻击者,应对其从四周任何一个角度发起的攻击。

户外训练科目,我扮演坏人,躲在停车场准备实施伏击

在旧有的马伽术等级体系里,E1 级别是黑带等级的开始。大主席 Avi 在欢迎致辞中告诉我们,从 Expert 级别开始,我们必须深刻理解马伽术的整体思想,并对所学的每个技术融会贯通。这的确也是黑带级别的要求。IKMF 中国区负责人汤方勇教官最初将 Krav Maga 中译为「马伽术」,他本人后来对此略有不满,「也许应该翻译成马伽道的」。但我觉得他没必要感到后悔:我们在 P 级别和 G 级别所学的技术,的确只能叫做「马伽术」;若要离「术」论「道」,就要熬到 Expert 级别再说。

我右边戴黑框眼镜的就是 Danny,你能看出他已经将近 70 岁了吗?

这样的训练和思考要求,当然令人肃然起敬。但更令我萌生敬意的,还是这一次训练和考试的搭档、来自中国香港的 Danny。不要被他浓密的黑头发和结实的外表骗到——他今年已经 66 周岁,论年龄甚至算我的父辈,是本次参训学员中最年长的一位。我们很快达成共识,以「老年组」自居,约定要小心谨慎、避免受伤,争取平安过关。

由于年长,Danny 的有氧耐力稍逊,但这只是相对怪物房的其他成员而言。他能和大家一样摸爬滚打,能做腾空跳踢、大飞膝和超人拳,也和我们一样打完了连续 100 分钟的「100 轮实战训练」。在训练 G4 的冲撞熊抱动作(一个相当危险的防御技术)时,我有点小看他,进攻动作做得过于放松,结果弄伤了自己的脖子,一度差点以为性命要交代在以色列。考试当天,Danny 在做一个倒地动作时,被旁边的教官误踢中后颈,我们都担心他可能撑不下去;不过他只是稍微休息了几分钟,很快就回归了。

中国卷王们在考前单开复习专场

这一次 Expert 1 的考试,中国大陆地区另有 7 名教官参与。主考官仍然是 Rotem。作为中国籍教官里英语最好的一位,我除了自己考试,还负责对 Rotem 的指令做口译。我预期她的考试安排、风格和要求与去年类似,于是提前给各位同行分享了去年的经验,打了一点预防针。

事实果然如此。也许是我已经适应了这种考试风格,又或者 Expert 考试的「体力要求」的确低于 G 级别,这一次我的主观疲劳感显著低于去年,也没有感到格外困难。最后的体能部分是 8 分钟的循环组。不参加考试的汤方勇教官就在旁边笑嘻嘻地给我们拍照、录视频。每一个正对着镜头的教官,都忽然好像恢复了活力,装出一副「我能继续这样练一天」的样子。当 Rotem 宣布「时间到」的时候,所有人都放声大笑,轻松活跃的气氛顿时在整个训练馆里蔓延开来。

 

我在罗马尼亚转机时正好遇上降温,在机场的铁椅子上凑合躺了半夜,到以色列后又骤然入夏,于是从训练第一天起就伤风感冒,鼻涕流个不停,以至于影响了呼吸。幸好 Derek 和其他中国教官分了些感冒药给我,又兼借了他们的泡沫轴和其他按摩工具、每天例行保养。在考试当天,虽然拖着鼻涕、偶尔要用嘴喘气,脖子的伤还没好彻底,但身体没有明显酸痛,勉勉强强,终于撑了下来。包括我和 Danny 在内,大中华区所有参加考试的教官,最终全部顺利通过,从总部 GIT 的手中接过了新的级别徽章和证书。

左上角的护身符与 IKMF 无关……

从 Expert 1 开始,我们的级别证书从纸质升级到了金属质地。经过拉丝抛光的「铁牌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颇有一种获得了「丹书铁券」的感觉。在过去的一年里,我曾经很多次想象过,自己到达这个级别时,会是一种怎样的喜悦或兴奋。但真的拿到铁牌子的时候,我反倒感觉很平淡,甚至忘记了四处合影,把它轻轻放下,就这样去洗澡、更衣。

参加考试的大中华区教官全部顺利上岸

尾声:下一个十年

如此直到去机场的路上,某个瞬间,我才终于意识到:当年刚进训练馆时教过我的教官、带过我的「师兄」,如今和我拿着同样的级别。当年一起参加 CIC 的同学,有些已经离开了这个圈子,其余的在级别上已经被我甩在身后。……但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等级只是一个里程碑,只代表我过去的一些成就。仅此而已。

十年的马伽术(以及菲律宾武术)训练,为我开启了人生的一个新阶段。未来十年间,我会从科隆体育大学毕业,或许会取得更高的马伽术级别和更多的专精资质。我已经有了一些新的目标和计划,开始畅想下一个十年的结尾会发生些什么。但,正如我考完 E1 才写下这篇文章,下一段的故事也应该在下一个时间点回看的时候讲述。那么,在这里,就用一张我等了十年、终于有资格贴出来的马伽术梗图作为结尾罢:

「The Experts are practitioners who never quit. (那些没有退出训练的白带,最终变成了黑带。)」

 

2025 年 5 月 31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