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们一起写
“这次聊写作的书啊。”老板带着雨声和八点钟走进了书店，相比我这个可爱的女朋友，他似乎还是对书更关注一些。我砸吧砸吧嘴，把这本《写作的细节》推给他：“匠仔几分钟前带来的，说感兴趣的话，下次一起讨论这本书。”
“刚才我在路口看到他了，还打了个招呼。”老板一边擦身上的雨水和汗一边说，他早上有去健身房锻炼或者慢跑的习惯，说是年过30，要保证一定的运动量避免肌肉流失，还怂恿我一起晨练，不过我总是担心自己三分钟热度，辜负了他一番好意。穿好围裙后，老板一边泡咖啡一边问我：“匠仔决定要写东西了，他打算写点什么呢？”
“不知道啊，匠仔以前写过书评来着，但他觉得比起书友群里那些在纸媒上发表书评的网友，自己写得不够好；想向当年明月、刘慈欣这些体制内前辈学习搞创作，又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能力，”我正说着，结果老板已经坐在沙发上看书了，一口气瞬间就涌到了胸口，“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
“我是在想，匠仔应该写他最熟悉、最了解的东西，”老板拿着书坐到我身边来，伸手一搂，我那口气就不自觉地消了，“张佳玮在书里说，‘一个人写东西时，最流畅细密的部分，总是会自然而然地泄露自己最了解的事。某种程度上，每个人的一言一行，都是在书写自传呢’。其实他自己在微信公众号里写文章，也大多是金庸武侠、球类运动这些，据说他还做过篮球解说的嘉宾，有网友就说他写篮球专栏比写足球要好。”
“最熟悉的东西呀，”我捂着嘴，看着老板偷笑，“我要不学一下Daisy，也写一本《我会和你一起远走高飞》，怎么样，是个好点子吧？”
“好呀，不过，我和Dan一样是不会看的，”老板给了我一个长长的吻，就像Dan那么直接，“艺术作品总归是要夸张些的，我怕你把我写得太好了，让我感觉自己很糟糕。”
“才不会呢，”我热情地回应着他，“就算照直了写，也一定是个很好的故事。”
哎，恋爱中的我真是无可救药。
“我们先来研究一下写什么吧，”周六下午四人聚会，匠仔很认真地向我们询问，“以前我想过要不要写网络小说，武侠网游或者奇幻网游题材的，现在看了两本足球文，又想试着以实况（日本Konami公司的足球游戏）的原创人物来写了。”
“足球文也可以啊，”我和高千对足球不太感兴趣，只有老板在认真地出谋划策，“你看，这个APP可以用来查一些以前比赛的材料，你是打算走系统路线还是慢慢成长的路线？有系统的话可能会更爽文一点。”
“那个，”举手的是高千，“我虽然不太懂网文，但我也听说，要保证更新量，每天得花很多很多的时间，这样会不会影响你做校对和送外卖呢？还有，”她顿了一顿，“我想你多陪我一会儿。”
“那还是走传统写作的路子吧，”老板马上改了口风，“一直在坚持的读书写书评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就是觉得遇到了瓶颈，写不出新意来，越写越觉得不是自己想要的，张佳玮说要写自己，可我又有啥好写的呢？真写体制内那点事，明天领导就该找我谈话了。”匠仔无奈摊手。
“我有个想法，”我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个点子，感觉谈恋爱以后，我的才思反而更加敏捷了，这难道就是爱情所带来的的创造力吗，“要不就以旧书店为题材，你往推理悬疑上写，可以参考三上延的《古书堂事件手帖》；写纯文学的话，有三浦紫苑的《月鱼》可借鉴；走随笔路线的话，《收集故事的二手书店》和《京都古书店风景》都可以当范本来学习。”
“似乎，可以啊，”匠仔一拍脑门，“张佳玮也说，‘写作虚构情节时，也不妨依照自己所经历的环境，或增或减，改头换面，构筑自己的世界’，既然这样，我就拿这间二手书店当舞台，写我们几个的故事。”
“这个，我有点不太想在故事里出现，”高千说，“感觉会有点难为情。”
“没事，到时候我就学那些小说大师，‘把自己的性格分开，投射到每个人物中去’，”匠仔越说越兴奋，“就借用书店和你们几个人，还有我，就我们四个人做一个框架。主要内容就是读书、分享书。这样我书评就有内容可写了。至于人物，张佳玮说了嘛，‘《高老头》中高里奥、伏脱冷和拉斯蒂涅，其实就是他自己性格的三面。拉斯蒂涅对老头的怜悯，伏脱冷对拉斯蒂涅的教训，其实是三种人格在互相对话’。到时我写的东西，虽然名义上是咱们四个人，但其实就是我一个人唱独角戏。”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在写自传’，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来吧，”老板可能看匠仔有些上头，也不好打击他，“欧阳修都说了，写东西别的法子，就是多读书多写，自然就好了。（我查了下，是‘无他术，唯勤读书而多为之，自工’。）匠仔你读书，一面锻炼了文笔，另一面又积累了写作素材，确实一举两得，有的搞。”
“我也觉得这想法不错，那帮我想个名字吧，”匠仔有些high，举杯说，“四个人的二手书店，这个是不是有点普通？”
“要不叫‘獭祭蠹鱼’，给播客打广告。”老板建议说。
“我想叫‘Four in Love’，谐音‘Fall in Love’。”我也举手示意。
“先不急，东西先写出来再讨论不迟。”高千一锤定音，匠仔也只能乖乖听话，不过他已经把我们的建议记在小本子上了。
“那么我们再来研究一下怎么写吧，”匠仔开始了今天第二个话题，“张佳玮这本书确实堪称写作大师课，前半部分把名词、形容词、动词、比喻、成语这些都做了讲解，还不惜亲自上场，你们看这段，几个成语连着用，确实有些过头了吧。”
“除非是刻意营造某种效果，否则正常写作不会这么写，”老板笑着说，“我举个例子，匠仔你写东西‘高屋建瓴、条分缕析、倚马可待、俊采星驰’，怎么样，站位高，框架好，速度快，文笔佳，都说到了吧，但放一起是不是感觉就像咸肉浓汤了。”
“张佳玮的意思，其实就是好东西不能滥用，用得恰到好处才行，”高千说，“我以前写作文就是这样，脑子里记了许多句子，总想在文章里一股脑儿用出来，像‘总有人间一两风，填我十万八千梦’，‘又见少年拉满弓，不惧岁月不惧风’，我那时总是恨不得把这些句子填满整张作文纸，后来老师批评我，好句子省着用才金贵，用多了就像纸币超发，通货膨胀了。”
“其实真正的好文章，真的不需要那么多精彩句子，”老板说，“张佳玮在书里以运动举例，‘一个球员基本功扎实到极限时，才能将各类花里胡哨的技艺信手拈来。华彩段落该是技巧的满溢，而非刻意的炫示’。我之前看马龙最后一届世界杯决赛打林高远，被逼到绝境后仿佛二次元主角一样，把各种技巧一一展示出来，仿佛要将三十年的刻苦和汗水在赛场的最后一刻绽放一样。”老板顿了一下，“这一场马龙让三追四，实现了大逆转。”
“那场马龙是帅，”作为体制内的完美球搭子，匠仔自己也爱看乒乓比赛，‘最近我还看了全运会预选赛，45岁的侯英超继续难忘今削，击败了国家队现役的周启豪。有公众号就说，其实侯英超现在做主播，经常站在解说的角度来看待对手，就会有‘他当时为什么要选择这样击球’的思考，久而久之，他对比赛局势、对手状况的判断，自然远比普通的球员要好得多。写作其实也是，多看看大师们的写作，多想想自己写的东西，也许就会有些进步。”
“这里我倒是可以当块石头，抛砖引玉。”老板边说边从身边的书柜里拿出了几本本子分给我们。
“《知识分子的人间情怀——对王小波历史题材小说的初步探讨》，老板，这是你大学时的毕业论文啊。”我说。
“恩，前段时间收拾家里翻出来的，我想说的是王小波的小说，就如同他《我的师承》这篇文章里说的那样，学穆旦和王道乾，注意‘小说的韵律’，你们听听这段，”老板拿起书念起了《万寿寺》的结尾，“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长安城里的一切已经结束。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确实王小波在刻意营造韵律之美，”高千拿着笔一边圈一边说，“最后一句‘结束’和‘庸俗’押韵，前面的‘世界’和后文的‘水榭’‘雪’也押韵。”
“惭愧的是，我研究生转攻中国现代诗歌，研究过卞之琳等诗人在翻译时对诗歌韵律的掌控，却没有回过头来，好好地再读一读王小波的小说，”老板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那时我还读过穆旦翻译的奥登诗歌呢，可就是没想到王小波所谓的‘小说的韵律’，也就是‘小说正向诗的方向改变着自己’，还有卡尔维诺，王小波称赞卡尔维诺‘小说读起来极为悦耳，像一串清脆的珠子洒落于地’，我读《分成两半的子爵》这些小说时，只注意卡尔维诺的想象力了，根本没往节奏和韵律这方面想。”
“现在也不迟啊，”我安慰老板说，“我们以后写东西，也注意打磨韵律节奏就是了，你看我做翻译，也是有些翻译腔的，比如‘最好的之一’，这其实就是英语‘one of the best’的直译。这种翻译腔，我现在还时不时地写进翻译里，等编辑指出我才反应过来。”
“那我们要不也一起写书店的故事，然后彼此帮忙改稿子？”老板的这个建议，就像丘比特的箭戳进了我心里。哎，文学少女总会为了这些事而心动不已。
“老板，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庸俗呢？”匠仔他们告别后，我收拾东西时，突然想起了老板读的《万寿寺》最后一段，“我读的书不够多，只爱看温暖的、治愈系的那些故事和随笔，也不像匠仔读那么多书，那么能写，也没有高千那么有思想深度，感觉自己都追不上你们的脚步了。”
“傻兔子，”老板蹲到我面前，“古大侠说过，‘只有最聪明的女人才知道，除了有一张美丽的脸之外，体谅和了解，永远比最动人的容貌还能占领男人的心’。”他拉着我的手按到他胸口，“这里，现在都被你给填满了。”
“讨厌，一套一套的，谁知道你是不是真心的，”我嘟着嘴表示不高兴，“张佳玮书里提到的海明威，就是那个文学巨匠，诺奖得主，还不是个渣男。和第一任太太哈德莉怎么说的？‘我们只爱彼此，永不变心。’结果呢，海明威娶了一个又一个。”我看着老板：“以后你会不会也抛弃我，就像海明威那样。呀~”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紧紧抱着了。
“我也一样怕失去你，真的，”他贴着我耳朵，轻轻地咬着，“现在已经没有谁，比你对我更好了。我真怕哪天醒来，发现这美好的几个月只是一场梦，我还是那个孤苦伶仃的一个人，经历过你，我再也过不下去以前那种生活了。父母离开了，要是你也离开我，那我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别说了，”我也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着他，“我们回家吃饭好不好，吃土豆烧牛肉、蔬菜沙拉和苹果派，买点红酒，我们一起读世界上所有的书，以后出去旅行还可以带上读。”
“一起读书，然后……”他轻轻地在我耳边说了几个字。
“讨厌~”我羞红了脸，然后如蚊子般小声说了句，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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