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的相遇

“嗯?老板你弄了一对摆件啊。”小兔照例又在早晨来书店“打卡”,她一眼便发现了我对店里做的小小改变——卖咖啡的吧台上摆着小相框,里面的卡纸写着“獭祭”,而与之相对的书架上则摆放着“蠹鱼”。

“取了獭祭鱼的典故,这样也和书店更贴切一点……”我正说着,小兔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书架上摆着的《清晨鱼市与深夜书桌》,“这本书我最近也在读诶,老板你也喜欢这本书吗?”

“别人寄售的,像鱼一样游到我这里,我读完再把它摆上去……”小兔在我说话的时候,已经把书放进包里了。

“这本书的装帧设计特别好,对比起来电子书就和弓鱼一样没味道了,我先拿回去读哦,”小兔转身出门的时候,还不忘交代一句,“晚上来我家吃饭哦。”

“那我去买点鱼。”

“好嘞。”

本文图片来自本书。

尽管这本《清晨鱼市与深夜书桌》原版名为《伪鱼贩指南》,书里也很仔细地传授了如何伪装成一名鱼贩,以及如何挑鱼的诀窍——竖起大拇指比个赞。但对我来说,还是去知名的生鲜连锁店里买已经处理好的鱼更加简单方便。当然,这样也就会错过和林楷伦这样的鱼贩交流的机会。不过我真的会买他的鱼吗?很有可能,毕竟他坦白说自己“懂鱼更懂人”,当然也应该懂像我这种客人,怎么样才好卖——比如喊几声“帅哥”?

“是黑鱼和巴沙鱼哦,黑鱼做汤,巴沙鱼拿来炸鱼排。”小兔面露狐疑地递给我围裙,虽然和林楷伦一样,我吃鱼外行,但简单的菜我还是会做的。

将烤网翻面,油脂滑落,起了烟。肉变白,再烤一下下,跟傍晚天色一样的黄。

小兔拿着手机在我身后念叨着,写的是林楷伦给他女友做烤鱼时的情景,和林楷伦一样,我一边闻着脂肪的气味,一边听着小兔轻柔的声音,感觉肚子好饿。

两个人一人一块炸鱼排,一边吃一边等小火煨鱼汤。小兔吃完抹抹嘴,比了个点赞的手势。

“噗嗤”,两个人同时笑了出来。

用鱼块填了下肚子,吃饭的时候我也有了点精神,不再像平时蜷缩一团那副要死不活的咸鱼样子。小兔似乎也对鱼汤挺满意,边吃边给我竖大拇指,当然玩梗的意味更浓一些,鱼汤好喝八成得归功于相对高昂的价格,我只是按照网上学来的步骤操作而已。

“能按照步骤一步步做下来,其实已经很不容易了,”小兔喝了两碗汤,还是打开了话匣子聊书,“林楷伦的人生,其实应该按照既定的步骤,就应该好好读书、求职,结果因为他父亲嗜赌,不得不帮家里操持鱼摊。”

“但如果没有清晨鱼市,也就不会有深夜的书桌吧,”我说,“鲁迅先生从小康之家坠入贫困,终于成为大文豪,林楷伦也用他的眼睛观察鱼市上买卖的鱼,来往的人,然后写成文章。鱼贩、客人、长辈、女友,他观察细致,下笔有味,除了闽南话和台湾腔难懂,其他都挺不错的。”

“我在读电子书的时候,注意到有网友说,林楷伦他书里有很多地方,表面上是写当时的场景,但是也是对自己人生的投射,”小兔还是用没沾上油腻的小拇指点手机,“比如这句,‘冰化成水’。”

“这篇写的是丸美大姐和背骨全仔啊,”我想了想,“自立门户的员工和前东家之间的故事,正常来说,他们之间应该是价格战打生打死,最终只能活下一个的那种,但最后却慢慢形成了一种有温情的默契。林楷伦最后总结说,‘有感情了,相让出一条平行的路’。”

“有网友拿‘树冠羞避’这种自然现象来作比喻,大概意思是对于一些特定的树种,即使空间很拥挤,相邻的树木的树冠也互不遮挡,形成一个沟状的开口,”小兔继续翻手机,“不过也有网友说,大概只有个体户和小贩之间可能会有这样的感情,因为他们谁都没办法吃掉谁,但大厂的商战往往是血战到底赢者同吃的。”

“所以这些鱼贩之间,彼此还经常互相帮助,像拿了大女主剧本的阿娥姐、阿凤姐,‘尿尿友’顺仔他们,都和林楷伦有着守望相助的默契。他的客人,像骆驼阿公也是一位非常好的长辈,真的把林楷伦当成自己的孙子一样看待的。相比之下,他的家庭真是,一言难尽啊,”我耐心地剔出鱼骨,吃鱼时不说话,所以能讲的时候多说几句,“冰箱、球蟒,他的心要被伤得多痛,才能写出这样的词语。”

“不过幸运的是,人生否极泰来,他的女朋友,后来的太太就真的很好,骆驼阿公都开玩笑说林楷伦配不上她,而且岳父母一家,还有儿女也都挺好的,”小兔的嘴没有停下来过,“鲍鱼的内脏会回甘,跟人生一样,林楷伦的人生能迎来转折,从鱼市之子到文坛新锐,他的太太应该有很大一份功劳,每天晚上太太都在听他念文章呢。”

“但书里对当时的女友,后来的太太描写不多,他们是怎么相恋的,太太做的什么工作,为什么能够经常睡到中午,一概没说,”我也放下了碗筷,“还有那篇《选鱼的诀窍》,文章到了一半切换了视角,后半部分是以女友的口吻来叙述的,但到了最后,却写了‘大概也是与你分开之后的事情了’,这个女友是后来的太太,还是前女友呢?”

因为书里没细写,我们只能讨论出太太当时还在读书。至于高材生太太怎么会看上鱼贩林楷伦,我和小兔实在想不出答案,只能先洗碗。

“所以店长,你守着书店,总不是和林楷伦一样,因为家庭的原因,不喜欢也得硬着头皮做吧?”小兔收拾好,一边给我倒桑葚茶一边问。

“并没有,和林楷伦比起来,我的家庭要好得不能再好了,”我用手捂着杯子,仔细斟酌着措辞,“人的一生注定是漫长而孤独的,我只是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下去。”

“好像是熊培云的话。”之前我们一起读过《人的消逝》,没想到过了个把月,小兔依然记得,但我注意到小兔笑得略微有些不自然。

“用林楷伦的话来说,不喜欢又能怎样?既然不爱的、讨厌的都能做好,那还有什么不能做呢?”我给小兔打了个比方,“书读一辈子,就像痛一辈子,那已经不是习惯,变成像是肚子饿、口渴的日常。书贩也像鱼贩一样,林楷伦作为一名鱼贩,他很努力地生活着,我作为一名书贩,同样也要学一辈子,比如卖咖啡、开网店。”

“那我下次点个单支持一下,”小兔的眼角弯了起来,“给店里加点人气。”

“平台要抽成,不如自己泡一杯,”我模仿林楷伦的语气说,“我的水平当不了咖啡教练,但机器和豆子你放心用,一次会手忙脚乱,多次就会习惯。”

走之前,小兔还提出要给我算命,用林楷伦发明的“鱼之占卜”,虽然对那些鱼半懂不懂的,我还是配合她做了一下,答案是石鲷。

“他们习惯一人独走,常会被说不合群或是高傲,并非如此,石鲷只是非常了解自己的喜好,”小兔点点头,“确实有点像店长呢。”

“吃坚硬的贝类,走困难的路,”我摇摇头,“我自己也不想这样,但人的性格定型后总是难改,小兔你呢?”

“我是红喉哦,喜欢耍废,却对自己喜欢的事情十分热衷,”小兔仔细看了看题目,“我们的区别就在于是否会刻意为特定场合穿搭特定衣物,我选的是选择特定衣物融入群体,老板你是不选,为什么啊?”

“因为我懒,也没衣服好选。”

小兔没有说要给我买衣服的话,这毕竟太过于暧昧。我们都在努力保持着彼此的距离,像两条鱼一样,可能“会互相靠近一点吧”。但在她变成我的林瑾瑜之前,我得先走出自己的舒适区。

人偶尔底栖,偶尔浮游,偶尔深不见底,怎么洄游又怎么在珊瑚礁区定居,寻找个舒适区,伪装成保护色。

而踏出保护色,必须学习不一样的生活。

也许和小兔的相遇,是我学习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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