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以来,先后去了加纳、多哥、贝宁、布基纳法索、科特迪瓦、埃塞俄比亚、肯尼亚、乌干达、卢旺达、坦桑尼亚等共计10个非洲国家。在其中,卢旺达可能是最适合度假旅行的。
国家简介
卢旺达位于非洲中部,首都基加利,地处刚果盆地与东非高原的交界,面积2.6万平方公里,约1.6个北京;人口一千三百万,约0.6个北京。地形以高原和山地为主,尽管与赤道毗邻,但十分凉爽。在历史上,曾建立卢旺达王国19世纪末开始先后成为德国和比利时的殖民地,1962年独立。官方语言为卢旺达语,但英语和法语的普及率很高,只要会两者中任意一门,即可无障碍交流。街道上所有的标识都有英语和法语版本。
卢旺达有千山之国的称号。尽管人均GDP只有1000美元出头,与乌干达、坦桑尼亚等邻居类似,是肯尼亚的一半,但基础建设、城市面貌、社会治安等都远远好于其他非洲国家,与美国南部非常相似。这一点我会在接下来的日记里提及,同时会展示许多照片。这是我在少数派发布的第一篇文章,如果后续有介绍其他非洲国家的文章,读者可以很直观地进行对比。
卢旺达的旅游资源非常丰富,全境由森林覆盖,坐落火山国家公园、阿卡盖拉国家公园等众多令野外爱好者心驰神往的探险地。与大多数中非和东非国家一样,卢旺达可以看到相当多的野生动物,其中最特别的是卢旺达是全球唯一能看到野生山地大猩猩的国家。
对于历史和社会学爱好者,卢旺达更是不可错过的调研地。1994年的卢旺达大屠杀是现代历史上最重要的大屠杀事件之一,了解这场屠杀的背景、经过,以及后续影响,观察当今卢旺达的社会状态和人民的生活情况,构成了观察和理解社会的重要样本。
交通、货币和通讯
卢旺达与国内没有直航,和绝大多数非洲国家一样,前往卢旺达可以经过埃塞俄比亚转机。作为非洲航空巨头,埃塞俄比亚航空使用的都是大飞机,内部配置豪华。我是通过陆路从乌干达入境,从乌干达首都坎帕拉到基加利的大巴车在傍晚发车,路程9小时,票价80,000乌干达先令(约20美元),车况尚可。
卢旺达的货币为卢旺达法郎,2024年底汇率为1法郎兑换0.0052 RMB。货币印刷精美,有大猩猩、咖啡豆、当地美景等图案。在口岸有很多正规的兑换网点(Bureau de forex),汇率很好。
基加利市内交通主要依靠摩托车(Boda boda),uber不可用。与大多数非洲国家不同,卢旺达的boda运营非常正规,所有的司机都会穿亮黄色的制服,很容易识别。基加利市内交通价格在1000~2500法郎之间,司机报价比较规范,在我的经历中没有遇到过报高价的情况,可以放心搭乘。
卢旺达的通信公司有MTN、airtel等,SIM卡价格便宜,只需2000法郎左右。移动信号的质量是我去过的所有非洲国家里最好的,在基加利可以有稳定的4G+网络。
我的日记
我对去国家公园看野生动物兴趣不大,前往非洲的主要目的是观察当地社会情况,因此我的行程都在基加利市内。以下是我的日记。
12月17日8:49,在卢旺达首都基加利郊外的牛场旁边。大概是由于熬夜坐车,我害了偏头痛,正透过眼前一片白色的光之海尝试更正打出的错别字。在这里有不下一百头牛在砖墙围成的院子里,蹄子湿漉漉的,眼睛像小老鼠一样闪着光,个个耳朵上都有塑料标记,情绪高涨,两两释放生命的活力。非洲大部分地区常见的是印度牛,特点是脖子上方个个背着个烟囱。这片牛场里的牛有所不同,大部分有黑白花,一小部分是纯黑的,脊背平直。牛场里的人大都穿着白衣,聚坐在角落的矮坡上,他们不久前正在用蓝色的油漆在牛身上留下记号。
即使是在基加利的村里,道路依旧是能容纳两个方向同时行车的柏油路。而在村口与城市的交界处,道路已经变成了豪华的三车道。一旁的人骄傲地对我说,这里是郊外,到了城市里会更好。事实上,早在乌干达和卢旺达的边境,基础建设的差异就足以体现出来。边境地带的道路已经有了三个车道,边上被涂成了与国旗相同的天蓝色。它在崇山峻岭中盘绕,路不好走,却再也没有了在乌干达每隔几十米就会让汽车里的一切都被搅匀的大坑。在入境时,警员挨个给每个人分发洗手液,身边有崭新的海报,用科技公司常用的绘制风格讲解如何防范马尔堡病毒和猴痘。
当我到达基加利时,城市正处在浓重的雾中。这座千山之城不存在睡着的时候,哪怕是凌晨5点,依旧人头攒动,街灯、广告灯牌和店铺的灯从未熄灭。在湿漉漉的雾气中,行走的换汇商人拿着砖头厚的一沓钱,餐厅的老板正准备将三角形的面食装进玻璃橱窗中。清晨的基加利冷得令人发抖,而一旦太阳出来,哪怕是穿着短袖的行人也足以流出汗水来。好在基加利的天气阴晴变化很快,白天时常有云为行人分忧,这时走在路上是最轻松的。在基加利东侧的机场旁边,有专为步行者和骑行者设立的湿地公园。依照有无自行车,道路分为两条,骑车在其中经过如同游猎,当从车上下来时,仿佛正牵着马,走在未有人踏足的丛林中。工人坐在路边休息,他们是最幸运的人,可以整日生活在新鲜的空气和大自然布下的魔法阵之中。他们知道这一点,因此脸上满是笑意。
卢旺达的发达程度在非洲富有盛名。在肯尼亚的狱中,麦香(注:在经过肯尼亚时,笔者因拒绝给海关贿赂而被送进了监狱。麦香是在狱中认识的刚果人)就对卢旺达赞不绝口,说街道很干净,秩序井然,任何事情都方便。在乌干达的司机对卢旺达的印象则是警察纪律严明,不会索贿。他们都认同这是由于卡加梅的治理。在基加利,街边遇到的保安问我,你知道卢旺达现任总统是谁吗?一提到卡加梅,他就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了普遍的红绿灯。拉客的摩托车手穿着黄色制服,街边立着4G运营商的广告牌。街上行人顶着香蕉和洋葱,却不见乞讨的人。保安带我寻找办理sim卡的营业厅,在地图上对我指着每一片街区。他的英语说得磕绊,只能是念出每一片街区的名字,然后向四周指出它所在的方位。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当他听到我嘴里说道基加利是个好地方时,他脸上的笑容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来开示我的无知,没有要一分钱。
愿意无偿帮助别人的不止他一个。我意识到了,当街上的人向我打招呼时,哪怕穿着黄色的行车服或手上拿着商品,当我表示并无消费打算时,他们也不会纠缠。他们唯一会做的是微笑着送上一句旅途顺利。当街边的孩子向我招手时——显然他们还不习惯跟外国人打招呼,仿佛用尽了这一天的勇气——他们的手掌只是在传达友好,从来没有期望着中间会落入几枚硬币。穿着统一制服的车手给出的报价从一开始就是合理的,这使我在心中草拟好的用来拒绝十倍高价的发言稿没有派上用场。每个人都在对我说Rwanda is no problem. 我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种景象了。在东部非洲,这是第一次。
对卢旺达的历史一无所知的人不会想到就在30年前它经历了让700万人口损失三分之一的种族屠杀。四或六车道的柏油路边是绵延向天边、构成整座城市血脉的花园,道路上没有一个坑洼,沿着山坡上行,在南纬一度的日照下闪烁着亮光,红屋顶生长在巧克力色的山谷里,与同样绵延的草地竞争着生命力。向上的热空气穿过楼房,穿过精心规划的道路和花园,穿过鹅卵石块堆砌成的小坡,从地平线消失之处以公路为轨道奔涌而来,将抱着整个地球的蔚蓝天空的全部温柔轻吐在每个行人的脸上,不被任何东西阻拦。泥土不再厚重,它不再拖着行人的脚步,不再粘在人的身上,在这里并没有漫天飞舞的红土作为非洲大地的嘶吼。我们仿佛失去了历史。
但没这是不可能的。在这片就要与天空不分彼此的大地里,埋藏着超过一百万人的白骨。就在30年前,连绵不绝的种族仇杀达到了高潮,由比利时人打造、又由卢旺达第二共和国政府通过仇恨教育点起大火的高压锅最终爆炸的一百天内,这个700万人的国家失去了200万人。在这片大地上,轻盈是罪过吗?
生活在这里的人坚决地回答,不是。我们需要的是,审判、公正,以及最重要的是和解,是潘多拉的盒子里最后剩下的希望。卢旺达人靠自己拯救了自己。在这个故事里,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英雄太少了,几乎所有人的手上都沾着血污。我们永远无法想象在那地狱般的一百天里发生了什么,但到最后,人性胜出了。带领爱国阵线一座大楼一座大楼、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击败屠杀分子、解救受害者、最终控制全国后,卡加梅设置了大量的基层法庭,让受害者和加害者同时讲述故事,发掘真相,对该审判的加以审判,然后通过对话取得原谅。我问,受害者们真的原谅了参与屠杀的人吗?得到的回答是,我们已经不再仇恨、重新变成不分彼此的兄弟了;心里的悲痛总不会完全消弭,但当施暴者受到审判,两个本就没有区别的“民族”重新混合在一起后,仇恨已经失去了指向。年轻一代已经不再在意民族了,当他们从老一辈那里听到这段历史时,感到的是对作为人的遭遇的震撼,却不会有任何以那些被虚构的民族为基础的复仇情绪了。在大屠杀纪念馆里,设置着三个花园:象征殖民者到来之前所有人不分彼此的团结花园,象征民族压迫政策时期堕落和仇恨状态的分裂花园,以及象征现代卢旺达的和解花园。在和解花园里,一块块的石头被重新拼接成喷泉,大象的雕塑举着电话,告诫后人绝不将悲剧重演。它的对面,仙人掌已有两人高,它的枝干上积累了一道道伤痕,却从未停止生长。
卢旺达可能是目前到访的所有非洲国家中最适合度假的。建立一两个有高楼大厦的现代化街区并不很难,却无法掩盖尖锐的社会矛盾,而卢旺达做到了在基加利的每一片土地都见不到丝毫脏乱差的痕迹。在乡间,最远离城市化的地方,铺装道路鞭长莫及,只能走在红土地上时,也不会见到在其他非洲国家再寻常不过的污水沟和路边的垃圾堆,见不到直面满天红尘、像是在地图上撒了一把豆子,豆子落在哪里就会生长在哪里的铁皮屋。所有的小屋都嵌在了一种庞大的秩序中,它们不再赤身裸体,穿上了水泥做的干净衣服。在村口打发时间的村民远远向我招手,他们的表情是村民的表情,不再是其他东非国家里时刻与饥饿作战的战士的表情。基加利不是一座宏伟的都市,不存在带着炫耀的神色俯瞰众生的奇观,其中唯一能用高大来形容的是遍布全城的山丘。山丘上,绿地间,无数红色的小房子无意与任何东西争锋,却散发着生命的光彩。行走在路上,像是置身电影院,天空一般大的屏幕环绕四周,整个世界透过它扑面而来,这里有1400万人的生命,有他们的过去、他们经受的苦难、和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的新生。卢旺达旧国旗上的R,在代表Rwanda的同时,可能也预兆着它的新生(Renaiss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