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青云的《趁着年轻,我偏要勉强》由自传、应试经验和散文随笔组成,全是务实之言。
对于出书,詹青云很清醒。她想写一本「自己想写的书」而非「关于自己的书」,但一来编辑代表读者认为「关于自己的书」更有市场,二来她认为自己还不具备某领域的权威,只能写「关于自己的书」。
自传部分和今年三月读的《张医生和王医生》类似,都是写个人成长史。詹青云和我是同龄人,她的经历读起来会更熟悉,隔阂更少。
詹青云的成长经历分为几块:厂矿,县城,贵阳,香港,美国。看上去恰如其名 —— 平步青云。她写父母(尤其作为当地教师的母亲)让其转学去县城念初中在厂矿算是很大很叛逆的事,我心想当她父母为她取名「青云」的时候,择校这种事就冥冥注定了吧。
詹青云在贵州念到高中,不算乖乖女,按她的叙述,她爱过,疯过,胡闹过,当然也认真过,那是平凡 90 后的平凡生活。我有贵州的同学,也去过贵州,我能想象詹青云描绘的那段时空。
从厂矿到香港,詹青云从小地方不断进入新世界。虽然她自己说从厂矿去县城给她的冲击最大,但她花了更多笔墨在香港的生活。去香港之前,詹青云和她的家人朋友对香港抱有类似于「巴黎综合征」的幻想,认为香港是个纸醉金迷的地方,在香港逛街会遇到黑帮和明星,这让我想起张爱玲的句子 —— 「...望过去最触目的便是码头上围列着的巨型广告牌,红的、橘红的、粉红的,倒映在绿油油的海水里,一条条,一抹抹刺激性的犯冲的色素,窜上落下,在水底下厮杀得异常热闹。流苏想着,在这夸张的城市里,就是栽个跟斗,只怕也比别处痛些,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起来。」生活了几年之后,才知道高而遥远的维港是香港,旺角的人流、大围的菜市场、离岛的小吃摊也是香港。在香港,内地学生的适应成本非常高,要学习的东西有很多,比如语言,生活节奏,消费习惯。离开香港后,詹青云又会怀念快节奏和凉茶。我印象深刻的是,詹青云说「第一个学期,听了两节很令人失望的中文和历史课,我认真地想了想,如果现在回去复读,还能不能考上北大。」这件事大概有许多内地人不能理解,包括我以前也会认为香港的大学比内地更具有国际视野,更不拘一格的教学理念,然后我见过好些从内地去香港的学生都说曾想过退学重考内地的大学,有不喜欢教学方式的,有觉得同学之间没有共学氛围的,有厌恶言必称职业发展的求学态度的,总之,没去过的地方,月亮还真不一定更圆,得看个人。
比香港更大,更陌生的地方 —— 美国。詹青云在美国的生活记录也很有趣,有点像刘瑜写的留学随笔,由于时间更近,更有现实参考意义。比如她有一次打车遇到一个哈佛教授业余时间开 Uber,目的是向更多人宣传不要投选票给特朗普。中国人?那更应该关心了。
詹青云说她和父母常闹矛盾,可是说起小时候父亲帮她躲避母亲的严厉监管,父母为她自制龙袍皇冠,举办画作拍卖会,母亲收藏她的每一件模型,读来一则羡慕她的幸福,二来自己为人父自愧不如,比不得。
关于自己常被冠以「学霸」头衔,詹青云不这么认为,虽然本书的宣传语就有「学霸」字样。她小学四年级之前甚至一直是差生,养成了一种乐观的谦卑。「我自己明白,我所有那些被认为是天赋和才华的东西,无一不来自漫长的积累。如果说我有什么天赋,就是那种一旦决定运转起来,就一天也不能中断的学习惯性,以及对短期结果全无期待的耐心。」「直到有一天,这些积累组合到一起,突然会重塑出一个我,仿佛生而知之、科科不错、文武双全。到那时候,学校和老师又会重点培养、资源倾斜,顶端优势就开始发挥作用了。」多么真诚又务实的借鉴意义啊。
詹青云的父母在她中小学阶段发挥的作用也是教科书级别的。小学老师说她考不上高中,初中毕业后会成为车间女工,作为高中教师的母亲说尽信师不如无师,并预言四年级后成绩就会好,四年级预言未兑现后又说是初一,詹青云信了。高中詹青云因兴趣原因不想考理科实验班,母亲熟知她软硬不吃,说去看看这些人考什么题,成功勾起她的好奇心去考试。诸如此类具体的沟通事例,不胜枚举,实在值得当父母的学习参考。
詹青云大方地揭秘了一些应试的方法论。「考试独立于众学科之外,单是一门学问。」多学习参考答案的答题方式,不写感动自己的作文,而是写阳光乐观又能体现阅读积累的作文。「时间不可以『被』浪费,但可以拿来浪费。」早读之前提前到教室也只是闲聊,不如睡饱压着铃声进教室,一边早自习一边吃早餐。「不同质量的自主时间分为早自习、下午第四节课自习、晚自习和临睡前自习...质量最高的晚自习时间全部投入对脑力要求最高的数学,质量一般的临睡前自习,用来翻看文综帮自己催眠...同一质量的时间段,分前、中、后,同一学科,分看书、看笔记、背书、做题、自我测试等不同难度的项目。」对时间按需分配和 to do list 的使用,非常早熟的自律品质。
詹青云遇到过不喜欢的老师,也遇到过用善意让她服气的好老师,怎么和他们相处,是自己的选择。「我长大了,也自信了,一个人不太容易被别人伤害的时候,也就比较能学会跟人从容地相处。带着善意,更能发现和感受对方的善意,而不再轻易踏入敌意和伤害的恶性循环。」我身边就有踏入敌意和伤害循环之人,活得痛苦。
爱书之人无暇读书,想必很多人都经历过。我说的是在某个人生阶段真的忙到拿不出整块时间读闲书,而不是一句借口。詹青云是怎么安排读书时机的呢?她在高考前、准备法学院考试、读法学院和加班厉害的日子里,会去读「很长、读完了应该很有意义,但又没那么精彩」的小说,例如《德川家康》《儒林外史》《追忆似水年华》。每天十分钟,一年或几年读完,在后来的回忆里,这一年就变成了「《静静的顿河》年」,或者「《卡拉马佐夫兄弟》年」。阅读与其说是詹青云涨知识撑门面的手段,不如说是她暂避俗世的脑机接口或致幻药,通过阅读,可以喘口气,嗨一阵。
读完这本书,我会想「生女当如詹青云」。不惮于也不怠于在世俗世界拼搏奋斗的人,同时也从未放弃充实自己的精神世界。从小到大,她在这两个世界的辗转中习得一种绝技 —— 合理安排时间精力,从而做到不负如来不负卿。大多数人对于儿女的人生愿望也是如此 —— 活得体面,风光,也从容,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