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一川，一位非主流的规划设计师，也是一名前书店创业者。在忙碌的主业之余，每年给自己制定阅读计划，每天尽量抽时间阅读，希望通过阅读拓宽生命体验，构建自在平衡的精神小宇宙。我一直以来的愿望都是：To Infinity and Beyond.
第一本想和大家分享的书也是我今年阅读的第一本书——《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这本书正好也是我今年想要进行主题阅读的其中一个领域：女性主义。
一川开始关注到上野千鹤子，是她在 2019 年东京大学开学典礼上的演讲（B 站上有翻译版），她提到了前一年曝光的东京医科大学入学考试的女性歧视和东京大学学生的性暴力事件，直指日本社会顽固不化的性别歧视，并且说出了广受好评的金句，
“女性主义绝不是女人像男人一样行动，或是弱者试图变为强者的思想。女性主义是追求弱者也能得到尊重的思想。”
后来，我看到其他博主推荐这本国内刚引进的新书，就打算买来看看，本来以为会是一本比较晦涩的学术书，但其实非常有趣。全书采用对谈的形式，对谈的双方是漫画家田房永子老师和上野千鹤子老师。
上野老师属于日本婴儿潮世代，又被叫做团块世代，即 1947-1949 年出生，青年期经历了日本经济高速增长。而田房老师属于婴儿潮次世代，又被叫做失落的一代，也就是 1971-1974 年出生，青年期经历了日本泡沫经济崩溃。上野老师的年纪与田房老师的母亲差不多大，在对谈中正好可以感受到日本女性主义发展的延续性。由于田房永子是一位漫画家，本书中还配有各种小漫画，形象地阐释了复杂的理念和女性在社会中所面临的困境，非常生动有趣。
全书共有五章，一川就挑选一些我觉得有意思的内容，分别给大家介绍一下。
回顾日本女性主义的启蒙
Chapter 1. 女性女人为何如此艰难？
在上野老师母亲那一辈的世代里，女性是不能出门工作的，出去工作、抛头露面被认为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尤其良家女子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老实实结婚生子才是正经事。对于当时的女性而言，不存在 “不结婚” 这个选项。
上野老师在同龄人中属于 “异类”，一方面她上了大学，而当时日本社会男、女生的大学升学率差异巨大（男生 20% VS 女生 5%），并且她去的还不是大多女性会选择的短大（类似中国的大专，学制一般只有 2-3 年），而是正儿八经读了四年制大学。
但当时四年制大学毕业的女性很难结婚，也找不到工作，社会对她们有不少污名化（类似我们国内的女博士），企业也压根不懂如何培养女大学生，女性能找的工作很多是派遣工或临时工，还得靠关系才能入职，企业默认女性干到结婚就会离职走人。
而到了田房老师这一代，女性出去工作变成了符合母亲意愿、社会风俗的行为。母亲对她的期望变成了既要有工作，又要结婚生孩子，相当于既要背负母亲所没能实现的发展愿望，也不能否定母亲结婚生子的人生。来自亲人、社会的期望与压力变得更大了，所产生的苦闷和曾经女性经受的痛苦也很不一样。就像上野教授说的，
“所以我们（指上野老师这一代人）有明确的敌人。比如父母，比如父权社会，这些都是态度鲜明的敌人。正因为他们姿态鲜明，我才得以反抗。我们的痛苦根源在外部。但是到了下一个世代呢？我们不得不在自己内部寻找痛苦的根源。因为敌人在自己内部，束缚着自己。那种苦闷的感觉应该与我们当时的痛苦很不一样。”
追溯日本妇女解放运动
Chapter 2：女人曾经如何战斗？今后该如何战斗？
第二次妇女解放运动，是指 20 世纪 60 年代后半期到 70 年代初，从美国扩散到全世界的妇女解放新浪潮，日本的妇女解放运动在 70 年代才达到高峰，上野老师可以说是参与了整个过程。
以往日本也有与女性相关的协会，但往往是针对 “主妇” 和“母亲”这样的身份角色，比如母亲大会、消费协会和主妇联等，**而妇女解放运动拒绝用 “妇人”“主妇”“母亲” 等带有 “女性角色” 含义的词语来割裂女性，是一场 “用‘女’来概括完整的自己” 的运动，**这也是其能够发展壮大的关键。
妇女解放运动与当时的性解放运动在一起融合发展，不过在日本的国情下，也产生了很多新的问题。比如欧美的性解放运动与避孕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不必担心怀孕的前提下，人们才能够没有心理负担地享受性自由。
日本落后美国 40 年才解禁了避孕药，目前男性用的安全套可以在 24 小时便利店买到，但女性用的避孕器具和避孕药必须在妇产科找医生开处方，这就导致女性在避孕一事上非常被动，需要独自承担所有后果，当时社会上甚至有不少人认为 “人工流产也是避孕的一种”。
田房老师在这本书里提出了一个很形象的 A 面和 B 面的理论，她认为社会存在 A 面和 B 面。政治、经济、时间、就业，这些是社会的 A 面，而 B 面是生命、育儿、看护、疾病、残障等等。A 面可以通融，B 面却无可取代。
一开始，男性和女性都在 A 面，但随着分娩和育儿的开始，女性就不得不移动到 B 面。男性除了疾病、受伤和衰老以外，基本上一直待在 A 面，而女性则必须往返于 A、B 面之间。如非必要，男性几乎不会主动参与 B 面，因为只待在 A 面是很占便宜的事情。
就像田房老师描绘的那样，一旦结婚、生育，两性之间的鸿沟就会突然出现，女性要承受的责任变多，而男性婚前婚后则不会有太多改变。
相应的，**女性的生活经验会更丰富，**田房老师就笑称，她与没有育儿经验的同龄男性没有太多可聊的，觉得他们通常都很无聊，而和同龄女性聊天则有意思多了。
聚焦女性生活三大重点领域
Chapter 3：认真思考婚姻 · 恋爱 · 育儿
曾经妇女解放运动的战场主要是在社会中、在外部去争取性别平等和意识变革，比如女性受教育的权利、工作的权力等等，随着时代发展，战场从非日常转移到日常生活中来。在彼时的日本女性中间曾经流行过 “一人一杀” 的说法，其含义是从家庭开始改变社会，从改变身边之人开始改变社会。
这无疑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男性作为既得利益者，并没有动力去主动改变，究竟要如何实现 “一人一杀” 呢？
上野老师认为首先是**要建立起彼此不逃避的关系。不逃避的关系必须由女性来建立，因为男性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逃跑。**上野老师还举了她朋友的例子，她朋友在单独照顾孩子三个月之后，已经濒临崩溃，某一个工作日的早上猛地抱住正要出门上班的丈夫大喊，“别走，你要害死我和这个孩子吗？！”
在当时，如果她丈夫的反应是 “等我下班再谈”，选择了逃避而不是面对，他们的关系就会在那个瞬间破裂，再也不会有机会弥合裂痕。因为妻子会不断积压愤怒和不满情绪，直到她郁结到顶点，最终打破夫妻关系。
与朋友之间的相处不同，恋爱和婚姻关系非常考验人，用上野老师的话来说，
“在进入彼此生活的关系中，一个人的自我会受到考验，所以那是一个人了解自己的最佳时刻。狡猾、自大、奉献、充实、宽容，所有这些特质都将会暴露出来。朋友之间不会建立起这种同归于尽的关系，所有闺蜜固然好，但那是另外一回事。
朋友之间有一种类似 “绅士淑女 “的关系，就是不去干涉对方，保持一定距离，尊重对方的生活，不把对方拉到自己的生活里。而恋爱是建立分享彼此的关系，所以注定要走进对方的生活。”
不过遗憾的是，很多妻子直接放弃了改造丈夫的想法，很多丈夫也顽固地拒绝被改造。但两个拒绝真正走进彼此内心的人，却要在一起生孩子！
在上野老师看来，**生孩子是父母的利己行为，**无论是为了世俗压力、维系家庭、未来养老等原因，都是父母单向选择让孩子出生。如果父母之间缺乏真诚交流，小孩往往也会受到影响。妻子 / 丈夫不去介入彼此，却要介入孩子，就是因为孩子处于家庭关系中的弱势地位。婚姻中有摩擦和争执很正常，而且需要保持这种缜密的交涉，否则夫妻关系就不会改变。
那是一种堵上性命的交涉，夫妻不赌上性命，却要交缠身体，然后生下孩子。恕我直言，夫妻之间没有这种碰撞，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哪怕变成混战，也比一滩死水要好得多。
从女性角度来重新思考 “性”
Chapter 4：女性主义与性主题。永别了，大叔式思维！
去过日本的朋友，一定都会发现他们在便利店入门口很显眼的位置，摆放着封面非常露骨的成人杂志。为了接待来看东京奥运会的外国游客，大型连锁便利店直到 2019 年 8 月才停止销售成人杂志。其实此前日本国内大量女性对便利店堂而皇之地售卖成人杂志是非常反感的，但商家一直无动于衷，如果没有举办奥运会这个契机，改变可能不会发生。
对便利店停止售卖成人杂志一事，日本男性和女性也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女性当然是欢欣鼓舞，那些成人杂志的欲望对象都是女性，又明目张胆地放在每个人都会看到的地方，长久以来都很困扰她们。而有些男性则因为便利店不卖黄书了，心里有点空荡荡的，不少大叔还很怀念过去 “肆无忌惮的年代”。对一方来说很痛苦的时期，在另一方眼里却成了 “那时很快乐”。
上野老师认为这恰恰是因为日本男性拥有强者的特权。
“所谓强者的特权，就是可以无须对弱者展开想象力。由于权力关系不平衡，弱者会直接受到压迫，因此不得不思考。弱者必须考虑强者，对强者展开想象力，但强者不需要对弱者展开想象力。所以，他们遇到一些事情，会表现得十分呆滞。”
与此同时，又存在另一种现象。如果自己的妻子说在工作中受到性别歧视，一些大叔会说 “大家都这样”，一旦女儿在找工作时受到歧视，就会大发雷霆。这种在上野老师看来，就是典型的大叔式思维。
“因为妻子是外人，女儿是家人。女儿就像他的附属品。直到自己的附属品遇到了问题，男性才会有所意识，把它当作自己的事情。”
这种 “大叔式思维” 与年纪无关，年轻人也可能会有 “大叔式思维”。比如在对男性解释性暴力伤害时，经常有人会说，“你想象一下自己的女朋友或是女儿是受害者，就能明白这有多惨无人道了吧？” 这种说法其实有很大的问题，为什么不是想象自己遭到性侵害的反感和痛苦呢？为什么要把受害人先转化为 “自己身边的女人” 呢？
这就是因为对很多大叔来说，**女性是男性的所有物，这种解释只是激发了男性对所有物遭到侵害（特别是性侵害）的愤怒。**更残酷的是，有的男性还会对自己的妻子和女儿造成性侵害。这种 “大叔式思维” 其实是非常过时且错误的，在削弱男性共情力的同时，会损害到男性自身，性侵害的对象也有男性，这让男性受害者在遭遇性侵害后，更加羞于说出口，更别提用法律来维护自己的权益。
何为 “女性主义”？
Chapter 5：我是女权主义者？
在日本以及很多国家，对于女权主义者都有很多的污名化，经常有人觉得 “女权主义者肯定很讨厌男人” 或者 “女权主义者就是想当男人”。新事物刚出现的时候，往往有人会用既有的价值观来解释，但这其实是特别“男性化” 的对女性主义的误解。
“人只能凭借自身的经验去理解他人，所以女性一旦主张权利，男性就只会理解为：“哦，你想变成我啊。” 这是男性想象力的局限，而且这种理解意味着权力游戏中出现了新的竞争者，他们自然会认为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在上野老师的眼里，学男人没有什么好处，
“学男人就是成为支配者、掌控权力、向他人施压、传播歧视，那样只会制造新的被压迫者和被歧视者。”
上野老师笑称，她才不想要变成这么男人无聊的生物。正是因为强者对弱者的想象力的贫乏，她才会在东京大学开学典礼上强调，“女性主义是追求弱者也能得到尊重的思想。”
对女性来说，女性主义也是自我和解的战斗。
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有很多女性本身也厌女，这往往是因为她们同为女性，看到女性同胞的弱点会痛苦不堪，同时产生憎恶。如果真的存在不厌女的女性，她们就不需要成为女性主义者。上野老师坦诚自己也厌女，实践女性主义的过程，就是在学着坦然接受并爱上自己女人的身份，如果有来世，她仍然愿意当女人。
就如同世界上的很多 “主义” 一样，女性主义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存在着很多的争论和派别。但上野老师认为，
“女权是不害怕争论的思想。
女权主义者是自主申告的概念，只要一个人说自己是女权，她就是女权。
女权是多样的，可以说一人一派，甚至更多。”
这绝对是一本引人入胜的女性主义科普书，上野老师结合自身的经历，用生动活泼的语言，借助对谈、辅助以漫画的形式讲述了日本女性主义的发展历程、女性主义所关注的重点领域，以及究竟何为女性主义。虽然本书主要聚焦在日本，但我们和日本共处相近的文化圈，中国女性也能从中找到很多共鸣。
一川非常认同书中所提及的一句话，
“个人的即政治的。The personal is political.”
女性主义绝不是抽象的概念、晦涩的理论，而是要将女性主义放置在个人生活的背景中，女性主义不仅仅关乎女性，更关乎每个人的日常生活。
上野老师如此高龄，还与田房老师进行对谈、出版这本书，并鼓励田房老师创作女性主义相关的漫画，就是发现她们那一辈曾经奋斗得来的思想无人传承，很多年轻女性把得之不易的权利视为一种理所当然，甚至出现了退步的迹象。
要想让过去的经验不被埋没，要想让女性主义继续发扬光大，就需要用女性书写的文化来对抗男权主导下的文化。**感情说出口变作话语，就成了经验，经验书写成文字，就成了文化。**文化要想传承，就需要不同形式的载体，这载体既可以是严肃的学术研究，可以是通俗易懂的科普读物，也可以是雅俗共赏的漫画等等。
看完这本书后，我还特意去看了美国金斯伯格大法官的纪录片（B 站上有），其中介绍了很多美国女性主义发展的历程，看完很受鼓舞，推荐大家也去看看。我很希望看到中国能有像上野老师这样的 “过来人”，来聊一聊我国女性主义的发展历程，让过去的经验不被埋没，让年轻一代得到启发和勇气。
